原标题:张家鲁:成功的电影各有不同,失败的原因总是相似
"我们必须要理解观众的需求,但不能追逐观众的喜好,这是必须要特别釐清跟坚持的事情,因为追是真的追不上的!我们真的没办法预测三年之后会怎样,但是如果这个项目不是你自己愿意付出、投入的话,我们可以先暂停、先不做,去找现在有兴趣的项目,这是我最直接的建议。"
——张家鲁
本文经"影视工业网"(ID:iloveCineHello)授权转载
讲述人 丨张家鲁
文字记录丨彭湘
编辑、排版丨Zed
导演、制片、编剧是电影开发前期非常重要的组成,通常讲到电影开发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血泪史,可能讲一讲就哭了。在这个工作上的确是会碰到很多困难,通常是「人」的问题,有时也会碰到实质推进上一些物理性的困难。今天就以我自己的经验,分享我如何去面对与解决这些问题。
先讲讲我自己,我其实一直是职业编剧,从台湾到北京,一直到2012年下半年跟陈国富导演和几个合作伙伴在北京成立了工夫影业,在那之后我的工作性质就开始改变。
公司有个「创作中心」部门,集结了中、港、台三地年轻编剧和企划一起来做项目开发。我本来是搞创作、写剧本的,没经营过公司、带过团队,那时候其实我很焦虑,有一阵子在我的床头、马桶边都是一些「如何带领团队」、或是「建立企业文化的七个步骤」之类的企管书。
2012年下半年到2016上半年,我就在这个创作中心带开发项目,做一些实质推进的工作。我实话说,这是一个教学意义大于实质推进的工作,包括我们现在有很多课程是关于电影编剧的推动跟养成,它当然有一些效果,但实际上还是得靠自己,尤其在电影编剧这一块。
以我自己的经验,在创作中心将近三年的时间,来来去去不下20个人,现在留下来写电影剧本的大概只有2个半,做网剧的人就会多一点,因为网剧更需要团队合作,可以让他们去投入实践的机会就相对多,但电影编剧真的比较辛苦一些。
我是在2016上半年把这份工作交出去。一方面我觉得时间也到了,我自己的负担满重的,公司会有一些业绩目标,那阵子搞得身体不好、心情也不好。这之后开始推动我自己的电影项目,今天主要就聊2015年之后我的三个电影项目,包括和娄烨导演合作的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以及《狄仁杰之四大天王》与一部片名还没订下来的警匪片。
今天我会从这些可能不是那么如意的经验里,摘取一些共同的重点跟大家分享。
哆啦A梦的感动麦克风
怎么样能让自己的项目更顺利地推进?这个问题我经常在思考。哆啦A梦有一个法宝叫做「感动麦克风」,不管是谁拿这个麦克风讲话,所有听到的人就会特别感动,然后会相信他说的话。我想我们做项目开发有一支这样的麦克风事情肯定就会顺利很多。
要让主创跟投资方达成共识往前推进,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事情,我们在开发前期,都还没有剧本的时候,可能就凭着几页纸的大纲或简报,去跟大家聊这个项目肯定能赚钱,凭什么?我们做的事情跟骗子有什么差别?差别就在于说我们是一片真心。
我们是真的想把这个事情做好,把片子拍好,希望投资人有好的回报,演员来演我们的电影会得到奖项鼓励,导演也能在过程当中完成自己的作品。这是我们的初心,我相信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,但是往往会事与愿违。
因为我们是一个「人」的行业,人心是特别难以预测与操控的。与我们共同进行项目的主创人员,可能在自己的领域中都有自己的想法跟主见,否则你们也不会想跟他合作。
制片人不会想找一个什么都听话的导演,拍出来的电影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。导演也不会想找完全听话的编剧,几年前我和李安导演一块做评审时曾跟他聊过,我想说以李安导演这种江湖地位,找编剧合作应该一点问题都没有,他说一点也不。
他那时候在准备一个项目,原本找了一个编剧什么都听他的,剧本也相对顺利地完成了,但问题就是他总是觉得哪里不对。各位,导演是世界上最挑剔、喜新厌旧的生物。所以他就找了另外一个编剧来合作剧本,但这个编剧特别龟毛,什么事情都跟他的论点不一样。李安觉得这个过程很辛苦,但是有火花,为了都不知道哪里会冒出来的一丁点火花,就得忍受痛苦继续跟那个编剧合作。
我的意思就是说,其实我们做电影项目,肯定需要某种人格特质跟魅力,尤其在开发这个阶段。第一就是你要具备比较强的说服力、能够跟人沟通的特质,还有更开放的心灵吧。因为你真的不知道,这部电影、剧本最后会变什么样。
我们在开发这个最初的阶段,总会有些愿景,总会想这部电影最后会是什么样子,会找很多参考去跟合作伙伴沟通、去凝聚共识。因为创作是很多人的合作,它有很多人的意志在里头、会长出你意想不到的样子。通常你还是会认可、会接受,认为它是很美好的,最后的结果你就看票房跟观众来验证。
我在强调的是你的人格特质跟魅力,在这个过程当中,你是不是有一个相对让人安心的特质,「安心」我觉得这点特别重要。伙伴跟你合作,他是不是能够倚赖你?你能否帮忙解决他丢出来的困惑?如果你能协助去解决问题跟疑惑,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解决,你就具备了开发项目最重要的特质。你不用感动麦克风、不用去拜狐仙,大家就会很喜欢跟你一块工作,这个特别重要。
当然,我也碰过一些很年轻的导演,他们身上会一种特质,我会称为是邪教教主。这个也非常有意思,他的表达可能也不是特别有魅力、有说服力,但本身透露出一种气质,让大家相信他会做出好东西,愿意跟他合作。他想要完成的东西,身边的人比如制片,会非常疼爱、甚至近乎溺爱地帮他完成。总之,如果你能让身边的人信服、安心,作项目开发这个工作就会相对顺利。
这算是一个开场,想跟大家分享的一下。接下来我会有五点跟大家分享。
设身处地,换位思考
如果想要达到我刚刚讲的那一种人格特质或魅力的话,第一点你要作到的是设身处地,换位思考。
以我和娄烨合作的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来谈。2013年我和娄烨导演一起做金马奖评审而认识,在评审会议时我有点意外,我是一直做类型电影为主,娄烨的片子比较偏文艺,但从他的发言,我发现他有类型电影的观点。后来我们在从台北回北京的班机上聊了很多,某些理念都还挺契合,我向他提议我来找题材,看他愿不愿意拍。
其实娄烨的电影里,时不时就会有类型元素,像《浮城谜事》有悬疑元素,他有往类型多转一点的想法。刚好类型电影算是我这几年来的专长,所以我就说那我去找题材来做。后来我就找到了一个题材,是从一篇短的网络文章开发出一个全新的故事。
这中间我当然跟他聊了很多,为什么确认他也希望多做一些类型的尝试呢?有一次我跟他聊到,我那时正在写《寻龙诀》的剧本,然后娄烨说他也筹备过《鬼吹灯》(《寻龙诀》的原著)。
他那时候真的认真想过这事情,也找了编剧来一起开发,做出一个大纲,编剧是梅峰老师。我一听到就跟他说:「哇,导演我真的希望你们把这个版本的《鬼吹灯》做出来,我特别想看」。各位,我这不是开玩笑,你会有种期待感,可能我们想《鬼吹灯》都会想到奇幻、动作加冒险,可是如果是娄烨加梅峰老师的版本,那肯定是一种完全不同的面貌。当然他们没往下推进,但我就更确定他想做类型上的改变。
2014年开始聊剧本,我也带着编剧下来开发,这个剧本我参与的深,但主笔另有他人。剧本开发的过程跟平常差不多,也不能算不顺利,主要是我们彼此对于「类型」的定义不太一样。看过电影的人可能知道,这部片包括动作、悬疑、推理都有一些,还有一些比较激烈的场面。今年入围金马奖最佳动作设计,我觉得这应该算是我的贡献。
我们做剧本开发工作大概有一年的时间,2015年完成相对完整的一万五到两万字左右的大纲,还不是剧本,就开始找投资方合作。第一波我们一般都先接触业内老字号的电影公司,大陆有几间传统的电影公司,像是华谊兄弟、博纳、万达等等。
这部类型片的预算比娄烨导演过去片子的预算都高,娄导演作品过去的票房差不多一千多、两千万人民币,虽然我自己对他有信心,但今天我们可能要用娄导演过去票房的三倍预算来拍这部电影,老字号的电影投资公司会比较迟疑。等于我在第一轮找资金受到一点挫折,我开始去想该怎么办。
我自己将大陆电影的投资公司大概分为三类,一是前面提及以电影为本业的老字号电影公司,他们有相当好的经验跟成绩;二是互联网公司,像是阿里影业、腾讯、优酷等;三是约莫在2012年左右,资本大量涌入电影市场后所成立的影视(制片)公司,这些公司的背景就各不相同,有的是以电视剧为主,有的可能本业是广告,还有的是电影宣传公司。
因为我不太熟悉互联网公司,通过跟朋友找到一家做电视剧领域相当不错的公司。为什么前面讲要设身处地,换位思考呢?就是我得想清楚投资方可能需要什么?我这个项目能给他们什么?
第一点我就跟他说:「娄导演能够拍一部类型片,在票房上面是有一定回报的。」这个我当然要怀着一片真心,去做这些说服的工作。再来就是,我找的这家公司在电视剧领域有它的成绩,但电影方面还接近白纸。我说:「你们需要一个可以主控的电影项目作为你们成立电影公司的标竿,我觉得这个项目就是一个最好的台阶。」
讲到这一点,我就可以感觉出来投资方更有兴趣,反正票房这件事,谁都说不准,都是怀着一片真心在说空话(笑)。第三点我就说娄导演的过往成绩跟国际声誉,他未来进到国际影展已有基本门票,这一点投资方更能听懂我的意思,以及投资这个项目对他的意义。
对于一个新的电影公司,后面两点是他们投入电影界更需要的一些报酬,让他们觉得这部电影不管在票房或口碑上,都是相对有力的一个作品。于是我就这样找到了第一个合作伙伴,事情往往就是这样,我形容就像下饺子一样,只要有一个下去了,第二个就会跟着下来,因为大家越来越有信心了。
在这个过程当中等于说已经有了资金后备,可能就会开始去跟演员接触,找演员过程中当然也花了些功夫。这中间我跟娄导演有过比较深刻的沟通,今天他如果要做一个比较类型、偏市场化的项目,可能他从演员到主创都需要去做新的尝试跟调整。
娄导演也觉得认同,所以他就让我去接触新的、更有市场性跟流量的演员。我就曾经到一个非常有人气的年轻演员的工作现场去聊这个项目,他们很忙,可能我等两个小时,他大概只给我二十分钟谈话,我必须在二十分钟之内把我的诉求讲清楚。
我在那两个小时等待过程中,当然会觉得孤单、有一点委屈,毕竟我在业界也算是个有名声的编剧。但事后想,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经验。为了把事情干成,我首先把一些自尊、很不必要的心里障碍舍弃掉,再来它等于是带我进入到一个全新的领域。
后来那位演员没谈成,但我们就转向下一个目标,继续去往前找,最后演员组出来的盘势,还是让人开心的,这部电影也因此有比较多合作伙伴加入,包括发行营销等方面。最近我们拿到放映许可,会尽快准备发行上映。
刚刚跟各位分享,怎么样去想对方在想什么,他们有什么样的需求?今天如果你坐在我对面,我们讲几句,要去感觉对方在跟你客套的外表下,到底心里的需求是什么?如果你可以感受到的话,这个事情相对容易能谈成。
以现在我的能力,跟主创、投资方聊还可以,但如何跟演员聊我还在继续学习当中。他们的思考角度很不一样,我实话实说,演员想像的角度比较像外星人。
有充分准备,也要有失败的考量
当你去找主创、投资方或演员参与项目时,他们总是会有一堆问题,但他愿意跟你碰面,就表示他有初步的兴趣。你能否让对方安心、觉得可以依靠,对你们未来是否能成为工作伙伴特别重要。
我建议要充分准备的意思是,你去找人聊也不能只有一套预案,在过程中要让对方无所逃、把对方逼到墙角。当然我说的这些方案,它不是话术,你要评估:第一你能不能做到,第二,我一直强调的彼此建立信赖感是非常重要的。
举第二个例子。2017年我开始推动一个警匪片项目,算是一个大陆中生代导演,他有四部长片作品,前几部在票房上没有特别亮眼,口碑上起伏比较大。我事先做过功课、看过他的作品,我觉得他是有才能的导演,问题是缺少「创作管理」。
那个导演就问我什么叫做创作管理?我跟他解释,比方你要用三千万拍一部需要一亿二人民币才能做到的事情,这就是自己在为难自己,而且也是为难投资方。你可以从创作的源头,剧本、分镜这些前端就把管理做到好,评估什么东西可以去避免浪费。
一旦你按照剧本去拍,拍摄週期是固定的,比如複杂的剧本可能要拍三个月,但是我们经过整理,你可能两个半月或者两个月初头就可以杀青,进入后期制作。这个东西对制片人来讲,在预算跟周期都有很大的节省。所以我跟这位导演说,我们要从前端就来注意这个事情。
今天我们要做警匪片,我看了他的分场大纲,从头打到尾,就告诉他这肯定不行。太多场动作戏要怎么拍?怎么调动资源?所以我给他订了一个硬性的规定,顶多打五场戏,三大两小,开头、中间、结尾有比较激烈的动作戏,中间为了要提一下节奏,可能有两场小的,稍微打得更精緻、有创意的戏,我觉得就够了。其他的戏我们用文戏,讲角色之间的故事去做推进。
这个项目我扮演监制的角色,投资方在我之前就已经进来,我相对轻松一点,但还是得谈演员,他们希望我可以在这方面发挥一些力量。我提出一个他们没有想过的一线喜剧演员,我认为他的喜剧表现深沉细腻,他来做这个警匪片的主人翁是可以的,大家觉得特别好就让我去谈。
这个演员我认识,但生活上没有往来,联络之后他要我给他一些时间考虑,但我希望他不要想太久,我提出:「邀请你来担任主演之外,我还想邀请你一起来担任监制」,他对于这个邀请显然有一点兴趣。为什么?现在大陆有影响力的演员都有自己的公司,都在主抓自己的项目。如果只是出演,对经营公司不会特别有利,我等于提出一个新的角度跟这位演员聊,邀请他作为这个项目的投资方。
当然,我在这个过程中不时去关心他,问他「最近睡眠好不好啊」,然后「我们那个项目你觉得怎么样?」,我不断地用「我们那个项目」来增加他的认同感。
终于到了去年年初,我觉得时间点差不多到了,我就给他写一封信。我特别喜欢写信,写信这件事情代表一种诚意,我觉得到关键点时还是得写信(email也行),把你自己的观点跟对方做更全面、清楚的沟通。我写了封信给这位演员,方方面面的分析,告诉他加入这个项目会如何、我们一块可以做到什么程度……。两天之后他给我回复说:「我们还是算了吧!」(观众笑),主要因为时间档期可能都不相合。
一般在这个点上,可以就放弃了,再去想别的人选的可能性,但我总会觉得有点可惜。我睡眠一直是不错的,提醒大家真的要想办法让自己把觉睡好,但那天晚上我失眠了,不是因为我焦虑,而是我的脑袋不停地动、不停思考,然后我想到了解决方案兴奋得睡不著。
第二天我发微信给那位演员,问他再聊一次好不好。我提出另外一种可能性,他心里可能在想「我话都说到这里,还有什么可能性?」他最在意的可能还是档期,我跟他谈我们有三个男主角,第一男主角可能需要100天,第二男主角需要60天来拍,我今天来找你,就是谈第三男主角,戏分不多,但分量感十足,出现的时间都是造成剧情转折的关键点。我说:「你来演第三男主角,我只需要你20天。」他于是决定要再想一想。
我等于是在我们已经有的规格里提出新方案,不是去提出这个规格之外的条件,如果那样可能还会破坏彼此建立的信任感,而我提出新的可能性是让对方觉得好像是解决方案。
这件事聊了快一个月、两个月时间,到最后他还是拒绝我了,跟这样的演员聊其实难度是比较高的。借由这个经验想跟大家分享的是,我们在面对这样的挑战时,要想到各种可能性去推进,要做充分的准备、足够的预案,但不可以去开太浮夸的空头支票,同时要有一个失败的考量,事情还是有可能会不成,但很重要的是要给你的团队信心。
精挑团队,保持粉丝的心态
这几年我找合作伙伴有几个原则,第一是人多的地方我不去、特别火的我先不碰,我作为一个编剧、监制,肯定还是先从创作、创意角度聊,而非酬劳,想办法去找伙伴说服他们一块达成共同目标。
第二是我如果发现合作伙伴特别享受人生的时候我也会考虑,不是说我们做电影要过得特别苦,但好的作品肯定是需要一定的成本、代价来置换的,如果对方正享受着的人生,很可能无法进入到工作状态之中。
第三个原则比较玄,我不是迷信的人,但是跟一个人接触,你总会感觉得到这个人最近衰不衰(观众笑)。如果你觉得他最近好像有点衰,可能要再下一个阶段再跟他合作。
我最近有个体会,我们合作想把项目做好,无可避免会参与合作者这个阶段的人生。我一直强调这是「人」的工作,比如对方这个阶段正好在离婚、家人被追债,你可能需要帮忙处理他的情绪,也许真的他不是最好的合作状态,但我们做人还是要温暖、要关怀朋友。
另外,我觉得还要有一种粉丝心态。刚刚说要精挑团队,如果团队无法支撑,再好的创意也无法完成。如果你是一个新进的电影工作者,你就去找你的偶像,被他虐你都觉得都可以合作的对象,你会心甘情愿为他工作。但有幸跟你崇拜的导演合作,到底能合作多久?通常看你的心态跟身体有多好(笑)。像我跟徐克导演合作,真的身体要够好!
《狄仁杰之四大天王》工作照
徐克有无穷无尽的创意、天马行空的思考。我跟导演合作一般都是我想点子给导演,但徐克是相反的,他不对有想法跟点子给你,多到我跟他说停了、够了、闭嘴。
2014年我们就开始谈《狄仁杰之四大天王》的合作,我那时候手上工作很多、很焦虑,觉得我身体再好也吃不消。我直接跑到徐克拍《智取威虎山》的现场跟他请辞,他答应的特别干脆,就说:「好啊!」,我心里还想说:「你不留我一下?」,他就说你先到外头玩一阵再说。我事后回想,他好像已经预测到我还是会回来跟他完成第三集。果然,2015年底的时候,我们就重新谈了合作模式。
我在2006、2007年跟徐克导演认识,合作十几年已经建立良好的默契跟信任感。徐克如果问「你觉得呢?」刚开始你一定会想贡献自己的想法、为导演所用,但合作很久我就知道他的套路,他这么问你肯定是已经有想法,他就是等你把想法说出来之后,然后告诉你「我的想法比你好吧!」
开发项目过程当中,关怀大众还要照顾自己
我做剧本改编有三个原则,第一是拿到原著看过后,你就尽量离它越远越好,你必须要脱离它的思路,去做全新思考。第二是你要关注社会需求,不管拍什么类型片,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拍这部电影?在开发前期就要想清楚。第三是个人需求,如果你找不到个人兴趣点、自己想说的话,你会很辛苦,弄一个项目至少两、三年,创作若无法投射个人的情感会很要命。这三点在过程中必须要想清楚。
对应到这一、两年大陆市场有些爆款电影,就是那些原本不被看好,但票房成功逆袭的现象。这些电影有两个特点:一是有话题性,成功引发某种社会话题让大家会去聊;第二就是情感,今天要做什么情感都行,家庭、爱情、父子得都可以,但是没办法先感动自己,就要感动他人就会相对难一些,但能感动自己就可感动他人,这点是我相信的角度。
最近我们在做的一个电影,是古装的奇幻题材,时空背景比较架空。这两年市场上对于这类型的电影并不是特别友善,现在大陆电影观众会有一个心态:第一是成本越高的大片,他们越会有一种抵触、仇富的心态。
再来就是他们会有一种心态觉得「我们什么东西没看过」,好莱坞大片也好、电影院、网络上能够看到的影视作品太多了。今天如果要拼内容的话,机会相对低,但是创作者跟观众之间,无论何种类型,能找到「共感」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。
我们正在拍的这部电影,已经拍了两个多月,它比复杂,估计要拍四个月的周期。今天早上我来之前,除了准备要跟各位分享的内容之外,我还在改剧本、还在找共感。这方面,我自己的习惯就是不停地追求,总会有一个更好的目标在前面等你,就看你多坚持。
立足台湾,放眼大陆
跟前面一段有关,能够感动自己的一定能够感动别人,这是我一直相信的。现在大家越来越会碰到两岸合作,不管是合拍片也好,或者是纯台片到大陆去参加拍片计划的机会。到底该怎么做会更好呢?我的建议就是三个字:「做自己」。
在台湾拍片预算低,但是创作空间相对大。你用一个比较低的预算,但是比较多的创意去把片子拍好,以现在目前交流的状况,很快会被看到。不管这个片子有没有在大陆上映,只要有资源,或在网路上被看见,累积你个人的口碑、能力,机会很快就会找到你。
现在大陆很多影视公司非常需要主创跟人才去完成项目,一旦你在台湾把片子拍好,非常有机会被邀请过去拍片。我自己形容这是一种「磁吸效应」,就像一个真实案例,纽西兰导演在老家拍了一个低成本的喜剧片,成绩不错、口碑好,就被邀请去拍《雷神3》。这样的效应我觉得在两岸交流的过程中已经产生,而且速度非常快。
主办方有问我,有没有一些电影要大家在上课之前看,我提了几部片:《房间》、《成为约翰·马尔科维奇》、《爆裂鼓手》。这几部电影把类型抓得特别准、把所有角色的处境都逼到极致。它不一定是追求情节上的布局,更是去追求情感上的意外,把你逼到人性的墙角,让你以为这是终点了?不,后面还有终点,这就是「电影感」。
开发剧本的过程当中你要想:什么题材、故事适合放在大银幕上跟大家分享,以及什么适合放在电视或网络上。因为电影真的是一个特别积极的消费行为,我们必须要用这些「钩子」去让观众感受到它的魅力。
前两天,我去看了台湾电影《谁先爱上他的》,挺喜欢的,我能被感动就是因为它把所有的角色都推到了一个极限,在极限里头去把最真实的情境给说出来。当你把「真心」(今天的关键字)掏出来的时候,跟观众就达成「共感」了,我听说它的票房一直在往上走,这是很好的现象。
最后有一个比较直接的提醒。早些年,经常有制片人聊说要做两岸合作时,提出要来想个「两岸通吃」的题材。各位,这是一个骗局、一个陷阱!没有什么所谓两岸通吃的题材!对我们来说,只要你在台湾把片子做到好,它肯定是有机会的。不管这个机会是发生在现在这个项目,或者未来的项目上。
学员提问
Q1:做一个电影项目开发短则两年,甚至可能更久,作品问世是好几年的事情,如何评估作品在几年之后愿意接受或喜欢?是否有什么秘诀?
A1:我们今天做电影是「未来学」,我们聊的都是三年后的事情,我们如何确认三年后观众还感兴趣,会引起风潮?我很残酷地告诉你,其实没有答案。我们能倚赖的不是数据分析,是社会跟个人需求。
今天做的项目你不是那么感兴趣,不是真心想要投入的话,那就真的先别做了!我们必须要理解观众的需求,但不能追逐观众的喜好,这是必须要特别釐清跟坚持的事情,因为追是真的追不上的!我们真的没办法预测三年之后会怎样,但是如果这个项目不是你自己愿意付出、投入的话,我们可以先暂停、先不做,去找现在有兴趣的项目,这是我最直接的建议。
Q2:您担任监制和大导演或新导演合作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?
A2:我作为监制负责的内容、跟主创合作的关系,每部片都是不一样的,像是和娄烨导演合作,我前期花很大的力气,但拍摄期我只做适度关心,顶多是对他有生活方面的关心,不会去旁边看,更不会去干涉他的创作。到现在后期进入上映发行,宣传行销上我就会提供意见看法,带领作品往更好的地方,让这个作品如何成为一个畅销的商品,等于是我下个阶段的工作。
对于年轻创作者,我会在创作上多有一些互动跟建议,就像前面讲的「创作管理」这个事情,我可能从拍摄上面是否合适来跟他们讨论。当然,如果一个没有主见的导演,你是不会想跟他合作的,如果我跟导演有不同的想法,我还是会尊重导演的决定。那个结果我们就要共同承担,因为我们既然选择成为合作伙伴,最后如果有问题必须一起面对。
Q3:为什么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会有一部纪录片《梦的背后》的拍摄?是前期就讨论决定要拍的吗?
A3:现在拍片都会有幕后花絮的侧拍,这部纪录片最早就是这样的形式。只是负责侧拍纪录的导演,是娄烨导演的夫人(马英力),她找了一些观点,等于做了一个二次创作,但它的本质就是幕后花絮、侧拍记录。
Q4:是否有曾经开发的项目,你觉得主题或题材很好,但周遭的人觉得不会卖,您如何决定是否坚持开发这个项目?
A4:很想做但没有往前推进的剧本肯定是有的,我的电脑资料夹累积了不少剧本量。过去我有个心态,如果我觉得未来会有影响力的项目,我会努力去推动,现在稍微有改变了,不是不努力、不积极,而是心态变的比较佛系。
今天要完成一个项目,要做很多的统合,让大家达成共识。这个过程当中,会有很多不同的意见拉扯,你非要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推进完成不是不可能,但过程会比较头破血流,大家可能都会难受不舒服。
现在如果遇到项目短时间无法推进,我会停一下。还是我一开始讲的那句话,这是一个人的行业,所有事情的推进都是人跟人关系的演变。除了出人命、核电厂爆炸之类是大事,其他都是小事。停停看,脚步放慢一点,肯定能找到解决之道,这是我现在的信念。
Q5:刚刚提到两岸通吃是个骗局,但投资方可能会幻想「利益最大化」,当您被提出这样的要求,您会如何说服他们?
A5:大概在四、五年前开始,听到两岸通吃这类的需求特别多,的确是有拍出这样的电影,但这种小类型、次类型的电影,没有一部成功的,而且在票房、口碑上都不成功。主要是因为两岸观众的需求还是不一样,你在台湾达到的共感,不一定在大陆可以达到,与其这样,我们各自把故事说完整,之后我们再看下一步可能性。
Q6:开发前期遇到的案子可能都还是不成熟、还需要经营的。请问您接触案子时会先抓什么元素?例如它的角色、氛围、处境等等?
A6:我会先找片子的调性、这个片子可能会长成什么样子。什么叫作调性?我觉得电影就分两种:第一种是「好玩的」,看它多少花样、曲折,观众像坐云霄飞车一样把电影看完;另一种是「好真实」,能够让我感受到情绪、共感,特别相信这里头的人物。
这是一个向度,我们想像它有一个座标,Y轴的向度一边是好玩、一边是好真。X轴的向度终点是「偶像剧」,是一种类型的极致,特别关注某类主题的人群会相信的剧种;中间点是「类型片」,它没有偶像剧那么狗血,相对会追求合理性;另一端终点叫「纪录片」,好玩到好真的交会点,就是纪录片,对我来说是一种完美电影的典范吧!
大家做项目时,可以利用这个座标来想,比如要做一部喜剧片,它是偏现实主义还是它是非典、更幻想一点。另外就是用简报或以现成的影像素材进行「混剪」,尽可能呈现未来出现的样貌,可以在初期协助推进项目。
Q7:电影已经不是强势娱乐,在中国票房跟全世界都看到这个现象,您如何去应对像Netflix这样的网络电影平台或叙事的逻辑不同?
A7:电影一百年来不断改变观影习惯、放映形式。今天等于又换了一个平台,到电脑、手机上,让我们去消费、享受它。对我来说本质跟核心还是不变的,但今天我们要不要因应潮流来做改变?我觉得就看你觉得这个事情好不好玩,你有没有兴趣去做、去尝试不一样的表现形式,还是重要的。
Q8:请问您对于两岸电影产业的观察,台湾跟中国整体产业有什么不同优缺点可以改进或互相借鉴之处?
A8:如果是以市场体量来看比较难,我入行是1993、1994年,是台湾电影的谷底,我没想到谷底之下还有谷底。台湾对电影政策是比较不採取保护主义的,光是好莱坞大军入袭的状态,就佔据了台湾电影市场大多票房。一直到2007年《海角七号》之后大家开始对台湾电影有信心,才是另一个态势。
我觉得最好的方式是人才互相交流,台湾电影人才被聘请到大陆做项目开发与拍摄,有机会到大陆去拍预算各方面更好的作品,大家保持好心态,绝对是绝佳的学习机会。先把自己各方面能力、经验培养好,再回头看怎么跟台湾的环境与新创作者对接,我觉得是相对良性的方式。
Q9:剧本开发阶段,什么样的剧本会让你觉得可以做,或者你比较不喜欢什么样的剧本?
A9:不喜欢的比较少,我知道剧本都是很辛苦写出来的,顶多我不擅长的我不会去做。至于喜欢的,一个剧本拿出来不完美没关系,但它一定要有一个点、一股力道,让我觉得这个事情是可为的。
比如前面讲的那部警匪动作片,我一开始看到剧本通篇都是打,文戏淹没在动作戏当中,但我看到了一个情节点打动我,让我觉得这东西可以做。主角被逼到牆角,本来非常恨第三男主角,但在那个点上他必须要扭转,体会对方为何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,甚至到最后要帮他,这一点打动了我,至于其他的问题,反正都要面对解决。但如果你在项目里找不到那个跟自己相关的点,可能就建议你先跳过、先放弃。
Q10: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因为审查期拖了一年多,审查制度在开发项目时应该就知道了,有没有在剧本上做调整,最后为何会拖那么久?
A10:审查制度经历过的人可能都能体会,在大陆是不同阶段都有审委来看东西,包括剧本阶段、正片阶段,在正片阶段它还有分不同的内容审查。在做项目时要达成一个共识,在做审查阶段也要达成共识,中间需要讨论跟磨合。我们剧组跟主管单位保持良好的互动,虽然时间拖比较长,但是我觉得是相对良性的范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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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标题:张家鲁:成功的电影各有不同,失败的原因总是相似"我们必须要理解观众的需求,但不能追逐观众的喜好,这是必须要特别釐清跟坚持的事情,因为追是真的追不上的!我们真的没办法预测三年之后会怎样,但是如果这个项目不是你自己愿意付出、投入的话,我们可以先暂停、先不做,去找现在有兴趣的项目,这是我最直接的建议。"——张家鲁本文经"影视工业网"(ID:iloveCineHello)授权转载讲述人丨张家鲁文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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